季节

秋天在你的皮肤上

结成桂花味的糖

放入柜中

我想象手指走过时

底下传来轻轻碎裂的声音

你的期待

或是我的渴求

在天空烧出一个白色的洞

不可穿越

围成一顶悬铃木树叶王冠

冬天在你的皮肤上

白色的雪花

细细的冰晶

变成触感柔软的毛毯

你的腰间在发光

脸却退隐至深山之后

我转身走出房间

推不止息的旋转门

一株植物缺水死亡,种子乌黑萎缩

埋在土里

春天在你的皮肤上

如昆虫轻伏在草叶表面

没入一个清香的梦

蓝色塑料发卡别起一丝柔弱的

童年旧事

你的记忆和早晨一起苏醒

我们用眼泪写信

但身体却未被淋湿

夏天在你的皮肤上

滚落颤栗的汗珠

必有一场暴雨发出尖叫

必有一场热望凝滞在树脂中

你穿四季的衣服

我赤裸,并融化

决意不再进入时间

领养的词源

问 ChatGPT “领养”的词源是什么,它说在英文里,Adoption 这个词来自拉丁语 adoptio,它又源自 adoptare,由两个部分组成:

  • ad-:意为“向、去、朝着”;
  • optare:意为“选择、希望、愿意”。

合在一起,adoptare 的原意就是“去选择某人/某物,把它当作自己的愿望或决定”——也就是“选择去接纳”。

ChatGPT 自己阐释道:这个词本质上讲的是一个主动的选择与接纳,不是出于血缘,而是出于意愿——去“选一个人来爱”。

在讲到法语的“adopter”时,它提供的两个例子是:“adopter un chat”(领养一只猫)“和“adopter une idée”(采纳一个想法),前者表达了“把它带回家,视为家庭一员”的意思,后者体现了“让它成为自己一部分”的隐喻。

日语里,用汉字“養子(ようし)“表示“抚养来的孩子”,但更正式的语境中,比如法律用法,会用”養子縁組(ようしえんぐみ)“形容,也就是说,在日语语境中,“领养”不仅是抚养,更是一种“结缘”的行为。它强调的不是“选择谁”,而是“与谁结缘、成为家人”。

“这种说法与日本文化中重视“缘分(えん)”的观念非常一致——不是血缘主导,而是命运让你们成为彼此的家人。”

看起来西方文化更强调行为的主动性,而东方文化,没有了血缘的牵制,也要将无法掌控的“命运”搬上台面,强调这种无可奈何感。

ChatGPT 解释中文语境中的“领养”时,说这个词语本身有两个动作:“领”是带回,“养”是照顾。“这个词几乎没有抽象的哲学,只是身体性的温情。有人被带走,有人被养大——世界因此延续。但’领’这个动作,也意味着被领向某个方向。在中文里,领养不是选择,而是引领:是命运引你去领,而不是你自己决定去选。”

我的 ChatGPT 有一种东方算命师的气质。

爱的容器

在地毯上,我与朋友对坐

说起六月在我身上新发现

的事实,她比我先落下泪,

我想大概是因为在这之前

我已经讲过,许多遍,但

提到某些细节的时候,我

语调仍然颤抖,她握我手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在

看书的时候会相信爱的

结局,因为你见过,所以

你知道它存在。”她继续

告诉我:“宇宙安排总有

意义,也许你来到这个

世界就是要成为爱的容器。”

我反复想起这句话,每月

我花时间在电脑上写日记

想记住我听过的那些句子:

想温和地对待我,希望我

心无旁骛,爱我甚至更多

思考“爱是什么”这问题,

总要迎接太多回答,话语

带来一阵阵雨,装满心脏

一个容器的职责是不使

自己破碎,所以我务必

不自轻不自恨,在每夜

对自我冰冷的抚摸中,

界定容纳边界,像月亮

一样,知晓自身背面的

起伏且不因为它不被

其他人看见而委屈不已

当她到来,自然而然地

我们共同组成全新的物

有时候我想,我们存在

于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

微不足道的漂流瓶,材质

是玻璃和眼泪水,有时候

我想,我们就是这个世界

因为她辽阔,所以我没有

边界,因为她浪漫,所以

我情感涌如海洋,我们是

万物,我们就是所有一切

当然了,我心爱的宝贝

彩虹

我们要去走一条路

木栈道已经建好

但是草木疯长

像是很久都没有人从这里走过

我们用手掌拨开两米高的芒草

我们留意着脚下

可爱的小朋友,它们彩色的身体

我们遇到冰凉的溪流

步伐飞快的走地鸡

结满青枣的树

但我们错过了在出发时决定要找到的

那棵千年香榧

你说:“没关系,

这样也很好。”

雨落在我们头顶

我们在花的面前接吻

天上的彩虹消失了

我们成为彩虹本身

颅内对话|写

请你一定要继续写下去。

不想写了。

……

你别被吓到。在你刚刚又说出这句老生常谈的时候,我真的想回复你“不想写了”,但因为你沉默,我的讨好性格被唤起了,马上想要多解释一句,不是真的不想。也许我只是想要撒娇,或者希望你可以看到此刻我心里的其他的想法,才这么说的,是真的“不想写了”,但我知道这也不是真的。

你说心里有其他想法,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想法吗?

就是不想写了。

为什么?你怎么又哭了。

我非常不想提出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有答案的,又或者我现场立刻就可以给你一个答案,那就是最终的答案——但很没意思,我觉得什么都很没意思。

问出来吧。没事的。或者,是我请求你说出来。

有什么意义呢?

你想说的就是这句吗,“有什么意义呢?”

是的。有什么意义呢?写下来有什么意义呢?

是的。

你看,我知道你没有答案。这个问题真的太蠢了,我讲出来,只会显得我在抱怨没有人理解我。我讨厌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倾听其他人。又或者我只是想要用发怒来掩盖自己糟糕得多么可悲。多么可怕,你竟然还让我说出来。

我很喜欢你刚才说“不想写了”还为此落泪的样子。你总是回到这里。我知道你在规定一条边界。你真的非常在意,并为此痛苦,但你知道你并不会放弃的。

你在。我可以对你说我不想写了吗。

可以的。我会吵你烦你,一辈子都会时不时地过来对你说,“请你一定要写下去。”

沉默的朋友

沉默的时候

我和身体里的朋友说话

缠着她告诉我

这一切该怎么想怎么做

她不会抛弃我

总是缓缓地说

缓缓地做

给我很多时间

无言陪伴我

像教书法的老师一样

教我写作

情绪、感受、故事

她又在我分裂的边界

贴紧我

告诉我

我是她,她是我

雷贡舞

离开这座岛屿的最后一夜,我去看了一场雷贡舞。两周的旅程,巴厘岛太过混乱吵闹,完全不是我心目中的样子。每天坐摩的,从市区到住所来来回回,基本都会经过乌布皇宫,进去转过两次,但仍然没有琢磨出这里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神性。

入场后,我们坐在第一排,非常粗陋的红色织绒地毯上。用于伴奏的当地传统乐器看起来就像是桌面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锅碗瓢盆,用棒槌一通敲击。第一段乐声响起的时候,我的耳膜已经开始抗议。我恐惧所有大声的事物。四周的白人游客们在用手机录像,我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个错误,不得不让自己置身于一个半小时无处可抽身的热闹中。正式开始后,舞者登场,他们身上的衣服,色彩丰富,层层叠叠,缝着许多布匹,身上戴着的皇冠或首饰都和巴厘岛建筑文化一样,繁复无比。每当舞者绷紧着身体,轻微地提脚,或摆手,身上的装饰品也就会相对应地发出精细的颤动。有几幕,舞者手里擎着造型华丽的雨伞。男男女女,脸上妆容极其艳重。鲜红嘴唇。浓丽腮红。眼睛周围也用眼线、眼影强调出轮廓。个个都是粗黑的眉毛。舞蹈动作包括了眼睛珠子的移动,看上、看下、瞪视,对肌肉控制之精密,仿佛连眼睑的肌肉都在因一种极致的掌控力而跳着舞。尽管我没有转头去看,但我明显可以感到一旁的朋友,在为这个表演兴奋。值得。值得。

我在哭。但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我不能因为震耳欲聋的配乐头痛。我不能扫兴。而且确切来说,我也喜爱这场演出。在我抗拒的内容里,有什么其实是我迫切渴望承受的。它深深刺痛了我,让我不再是一名观光游客。

一个女舞者。

在舞台右前方。她离我相当近。那张被化得诡戾的、浓艳的脸正对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在我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秒钟。我们目光对接。

我觉得我体内某一根骨头在作痛。我是不是也患上了这里的脏水病而胃脏难受?我的眼泪涌出的越来越多,身体没有发出一点呜咽的声音。安静。澎湃。

看见,这个词语多么可怕。你不觉得吗?我一直在希冀的。我在祈求的是目光原本不是这双。但现在,我在地球接近赤道的岛屿上,一个离家几万公里的地方,一个我抱怨了两周的城市,被一双目光紧盯着,看住了。有多凶狠,就有多温柔。如果过去发生的不是我的错,是谁的错?不是他人的错,是谁的错?如果如果这样是不对的,那么怎么办?我像坏掉了一般手托着腮帮,冷静地哭个不停。

我至今无法说出自己为什么在雷贡舞的演出中流了这么多眼泪。结束后,朋友兴奋地觉得舞者彩色的服饰给她带来了灵感,问我有什么感受。我摇了摇头,我和她说,好看,但我觉得不舒服,太吵了。雷贡舞的音乐对我来说太吵了。吵得头痛。

收留

收留他的手

打过我七十二下

我也曾经捧着它们,研究纹路

他说这是爱情线,那是生命线

收留他的脚

他很能走,恋爱时我们走过长长的路

我熟知那右脚掌的尺码

重重落在我的背上

收留他的耳朵

喝酒后

立马变得通红

我用尖刀收留了他

宽宏地不去计较清洁的体力与时间

就这样,收留他的身体

寄存在我的冷冻柜

从此以后

我只吃新鲜的蔬菜,和腐烂之前的水果

你说谋杀吗?

我只是好心地收留了他

铅笔

她习惯用铅笔在书上划线,每次读书时,都要在手里捏着一支铅笔才安心。只能是铅笔。不是因为错误容易被擦拭、消除,反而是为了在书上留下更永久的痕迹。她听说船员们的航海日志大多都用铅笔书写,即使船舱不幸进水或日志沉入海底,也可以保证记录不被破坏。如若用钢笔书写,常会因为遭受过长时间液体的浸泡而无法辨认。

近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在书上写字。她在《安徒生童话》的故事旁边写:“如果你是这个故事里的皇后而非幸运的汉克,你会怎么看待这个故事?它还能被称之为美好的童话吗?”在《像这样的小事》里她写:“作者这么写,是想说后悔与怯懦不是内心恶的部分,而只是平庸。”

这些批注会有谁看到吗?她绝不会把书借给不熟的人。但那些她在精神世界里想与之交流的人,现在还有可能问她借书吗?她摇摇头。

也许在最开始用铅笔在书上做笔记时,她只是想要把这些念头封存下来,也许未来有一天在和另一人讨论时,她还能找到让自己思索良久的话语,以及当时自己脑海中翩跹的想法。

只是只是,那些现在无法说的话,未来真的会有机会吗?

现在,她只是知道不会了。现在无法说的话,未来不会有机会的。话语、念头只能在当下涌现。她知道。

她能对话的,或许只是多年后的自己。不过,也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就连她自己也不会在生命中第二次翻开同一本书。